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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現代奇幻]浪女夏娃(全文)-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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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4-1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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浪女夏娃 第二十八章朱丽微笑地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相的小乔,他很感动,但他知道,如今一个人为另一个而死的事已经不多见,能在瞬间里产生类似的情感已经不易,他多少有些羡慕她。小乔几乎把衣柜里所有适时的衣服都拿了出来。她像一个初试镜头的表演爱好者,站在镜子前,一件又一件地往身上比划。每次她都问在一旁抽烟的朱丽怎么样,朱丽每次都回答不错。他觉得小乔是个很会穿衣服的女人。“算了,不问你了。”小乔气馁地说,“夏娃要自己判断,不能穿得大活,那样会让人觉得有点色情;”她自言自语地说,“也不能穿得太死,那样太呆板。”最后,她决定穿那套深蓝色的毛料连衣裙:小巧的翻领,收紧的腰身,宽绰的长裙,使她看上去既清纯又亮丽。朱丽不禁感慨:女人一旦恋爱,总能把自己打扮得如此恰到好处。小乔为朱丽找出一件白色衬衫,她要朱丽将身上的T恤衫换下来。朱丽不换,他说T恤配夹克衫更适合些。小乔说他必须穿衬衫,然后又跑到门厅,跪在地上像日本女人那样把朱丽的黑皮鞋擦得雪亮。朱丽笑着说这皮鞋赶得上文化大革命时革命群众的眼睛了。“可惜,文化大革命让夏娃给错过去了。但你得穿上皮鞋跟夏娃走。”小乔背起背包,又将抽屉里的钱包也放进背包,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,等候朱丽穿鞋。他们刚来到大街,小乔便截了一辆出租车,朱丽说他更愿意走走,小乔强行将朱丽推进车里,“然后再走。”她说完自己也钻进车里。“圣地蒙。”小乔对司机说。朱丽这时明白了小乔的“然后”是什么意思。圣地蒙是一个很大的西服店,里面经营各种品牌的男式西服。“别胡闹了。你知道夏娃有好几套西装。”“就不能为夏娃再买一套么?”小乔嘬着嘴,有些撒娇地说。朱丽不愿司机因此太注意自己便不再说什么。小乔为朱丽选了一套灰色有细纹的西装,也拿了一条银灰色的领带。朱丽看看标签,是一千七百元。他觉得自己没道理买这么贵的西装,他说,“花这么多钱,买假皮尔。卡丹不合算。”“你怎么知道是假的?”“法国在中国搞的皮尔。卡丹都是......”“那你就当它是雷锋牌的,反正料子不是假的。”朱丽没有办法,只好去试衣间,穿衣服。当他穿着崭新的西服,拎着那根领带走出来时,小乔满意地笑了。她迎上去,将朱丽留在试衣间里的旧衣服抱出来,找到服务员要了一个大纸口袋将旧衣服塞进去,然后便去交款了。留朱丽一个人像模特一样呆在那里。离开西服店时,小乔还在坚持要朱丽系上领带。朱丽说,此时此刻,如果让他在死亡和系这根领带之间选择,他宁愿选择前者。小乔没有办法,只好放弃领带。她郑重其事地挽起朱丽的胳膊,迈出了他们富有象征意味的第一步。这是临近下班的时间,商业区并不十分拥挤,都是些已经疲倦,随时会离开这里的人们,他们拎着大包小袋儿,已经买到不少东西,脚步也随之缓慢下来。与此形成对照的是朱丽和小乔,他们兴致勃勃地走进人群,虽然朱丽也拎着漂亮的纸袋。偶尔有人瞥他们一眼,这多少让朱丽有些不安,但他尽量不表露出来,并暗暗在心里劝慰自己:潇洒点儿,有熟人又能怎么样?人该为自己活着。小乔感到了朱丽的不安。她把头歪向朱丽问,“怕碰上熟人?”“胡说。”朱丽说。“他们看夏娃们根本不是因为认识。”“因为什么?”“咱们俩儿是俊男靓女啊!”听小乔这么说,朱丽轻松许多。他问小乔先去哪儿,小乔想也没想便说,“新世界。”“脱口而出,你常去吗?”“不常去,不过,新世界是最有名的现代化商厦,连刚初生的小孩儿都想去。”相比之下,朱丽更喜欢那些还叫着老名字的老百货商店,至少那些商店的建筑别有味道。当他们走近新世界商厦的巨大建筑跟前时,朱丽说,“夏娃真想不好,人们为什么盖这样的房子?”“这样的房子怎么了?”“这就是一堆钢筋和水泥,毫无美感。”“得了,摄影家,你进去看里面的东西就有美感了。”“好吧,女人,前面带路。”小乔把朱丽带到玻璃器皿柜台前,轻轻告诉他,在这里存着她的一个梦想。朱丽也被吸引了,他没想到玻璃器皿的加工工艺居然发展到这样的极致。这里简直是个玲珑剔透的晶莹的世界,他觉得这里在不断地生成新的反光点,它们让眼睛产生误差。他走近一个大花瓶前,这是一个透明的玻璃花瓶,他左看右看想不出什么样的机器能使它磨出那么多个细小的棱面。“太漂亮了。”“是进口的。”小乔说。“简直比鲜花还漂亮。”他说。“你知道,这是夏娃最爱来的地方。”小乔贴近朱丽说,“夏娃一看见这些玻璃,就想结婚。”“是么?它们能让女人动结婚的念头,真比男人还了不起。”“真的。夏娃一看见这些东西,就想找个男人结婚,跟他在一起,每天用这些漂亮的器皿,白头偕老。”“你不结婚就不能买么?”“当然能,可是感觉不一样。要是为结婚买,你会觉得它们表达了你一部分心情。”“是这样。”朱丽若有所思。“夏娃们买这个花瓶吧。”小乔建议。朱丽点点头,让小姐开了票。他拿着票儿走近小乔,“听好了,女人:不管你有多少钱,从今往后你留好,它只是你的,而不是夏娃的。你别为夏娃们挥霍它。”“多少钱?”小乔好像没听见朱丽的话。“三百八十六元。”“你想抛弃夏娃么?”小乔低声问。“胡说八道。”“那你就必须要夏娃的一切,包括夏娃的钱。夏娃跟你说,它们一点也不庞大,吓不着你。”“这个夏娃不管,但夏娃是男人,你别越职。”朱丽去交款时,心里突然想起安奇,他想,他们的积蓄他应该给安奇留一半儿,尽管这些钱是他挣来的。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。他交款回来时,小姐已经包好了花瓶。小乔扯扯他的衣襟儿,示意他走近些。她说,“夏娃想通了,让你做男人好了。”说着从背包里掏出那个临出门才带上的钱包,从里面拿出三个卡,交给朱丽,“活期的差不多都在这上面,交给你保存吧,这样夏娃就不能再挥霍了。”“这才是好孩子。”朱丽接过卡片放进西装的里怀兜儿,把包好的花瓶交给小乔抱着,然后搂着她离开了商场。他们亲密地走在一起,像一对即将结婚的恋人。小乔唠叨着花瓶的事,她说,这么大的花瓶至少能放三十支玫瑰。一支玫瑰两块钱,天呐,一次就要六十块钱!“可怜的夏娃!”朱丽故意哀叹一声。“别害怕吧,夏娃可以给人家洗衣服挣钱买玫瑰的,男人。”“夏娃真是全世界最幸运的男人了。”“给夏娃买两个冰淇凌吧,男人。”小乔看见一家新开张的意大利冰淇凌店。“里面人太多了,你自己去买,夏娃等你。”朱丽说着把自己的钱包交给小乔,小乔毫不客气地夺过去,转身进了店门。朱丽点着一支烟,突然看见小约和另一个女孩儿从对面的文具商店走出来。他马上大声喊女儿的名字,并且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女儿走过去。“爸爸?”小约的口气里有很多层意思,她吃惊地看着朱丽,让朱丽十分后悔喊了女儿。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朱丽问。“夏娃跟同学买东西。”小约扯扯朱丽的西装,“你穿谁的衣服啊,像个新郎似的。”朱丽觉得自己的脸红了,他庆幸自己执意没扎那根倒霉的领带。“爸,你就差一根领带了。”小约说完跟同学一起笑了。朱丽打了女儿一巴掌,嗔怪地说:“不许胡说,你跟夏娃走吧。”朱丽向女儿发出邀请时完全没考虑小乔和女儿见面会怎么样。“不行,夏娃还得回学校呢,晚上有活动。”“什么活动?”“秘密活动。”“别贫嘴,你在奶奶家怎么样?”“挺好的,至少不用天天早上喝牛奶。”“你不想回家?”“夏娃要是想了,就给你打电话。再见,爸。”小约和同学一起走了,留下朱丽冲着女儿消失的方向发愣。小乔拿着两个开始融化的冰淇凌走过来,朱丽接过冰淇凌说,“是夏娃女儿。”“夏娃知道。”小乔说,“她不喜欢你的衣服?”“她喜欢开玩笑,她说夏娃像个新郎。”“她很聪明。”“也许太聪明了。夏娃很在意她。”“夏娃能理解。”小乔说。浪女夏娃 第二十九章朱丽给安奇打电话,说离婚介绍信他的已经开了,但没有问安奇的是否也开了。他说这件事的口气跟说别的寻常事一样平和。这让安奇感到,离婚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就快到圣诞节了,朱丽没问节日小约怎么安排。这一切都使安奇觉得意外。放下电话,她想,她也该把介绍信开了,他打来电话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这个,想到这儿,她有些伤感。系主任是亚非文学的老教授,安奇很少与他交谈。他满头银发,面目慈祥,安奇找他谈话之前,跟自己说,应该相信这样的长者,凭直感。当安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与系主任单独说话的机会时,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寒暄客套,如果不马上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,她将永远也搞不到一份离婚介绍信。“请您无论如何帮夏娃一次。”安奇开口说出这句话时,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。系主任没说话,他离开座位将欠着缝隙的屋门关严,然后坐到安奇旁边的沙发上,“说吧。”他说。“夏娃需要一张介绍信,夏娃得离婚。请别现在问夏娃为什么。请您相信夏娃,现在别问夏娃。夏娃......夏娃现在......什么都回答不了。”“必须么?”安奇点点头。系主任起身离开,出门时也随手关严门。五分钟后,他回来,将一张空白介绍信放到茶几上,掏出钢笔写上一行字,然后交给安奇,“名头你自己填上吧。”他说。安奇擦干了眼泪,将介绍信放进包里。她抬头看着系主任说“谢谢”时,眼泪又流下来了。她被系主任对她的这份尊重感动了,她从系主任的脸上也看到了一份承诺:这将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一件事,至少在一段时间内,不会有别人知道。她想再一次感谢,但又担心流泪。她没再说话,点点头表示告辞。“给你自己点儿时间,反复考虑一下。这和别的事不同。”系主任最后说。安奇又回头看了一眼系主任耀眼的银发,她想起一句叶芝的诗:当你老了/头白了......安奇赶到康迅朋友的住处时,已快到中午。她后悔自己没想起来在路上买些吃的。她敲门时在想,也许他们可以在附近找个地方吃饭。但她刚一进门,康迅便捂上她的双眼,将她推到餐桌前,然后松开双手:一桌丰盛的午餐仿佛从天而落。“中西结合。”康迅站在安奇身后说,“这是中国的红烧肉,夏娃严格按照菜谱做的,不会有问题。红烧肉是你们的毛主席最爱吃的。”“这个呢?”安奇指指另一个蔬菜浓汤,“是你们总统最爱吃的?”“你很聪明。”“是什么?”“红萝卜、元葱、西红柿还有奶酪。怎么样?有脂肪也有维生素,你有胃口么?”康迅往杯子里倒上红葡萄干邑,“这是中国现代化的标志之一,开始有比较好喝的葡萄酒。”他们坐下来开始吃饭。安奇尝尝红烧肉马上心悦诚服地夸奖康迅做得好吃。康迅很得意。“毛主席还活着的话,也会满意的。”他说完又给安奇夹了一块肉。“夏娃觉得中国人这个习惯挺好,吃饭时你可以给自己喜欢的人夹菜。这是爱情最自然的表达方法之一。”安奇心情有些抑郁,她没吃几口菜,但喝了不少酒。当她又往自己杯里倒酒时,康迅拿过酒瓶,“夏娃来倒。”他将酒斟好,但把杯子挪开,然后蹲到安奇身旁,他握着安奇的手,“你不舒服么?”他用英语温柔地询问。安奇苦笑一下,她抽出自己被握着的手,抚弄着康迅的头发。“夏娃想夏娃得离婚。”她小声说,“夏娃已经开了介绍信。”康迅盯盯看着安奇,而后重新抓住安奇的双手,用力紧握。在他看来,他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力量分给王“请你不要多想,这跟你关系不大。”安奇感到了康迅传达过来的情感,因此才这样说。她不希望康迅有任何误解。“如果夏娃现在向你求婚,你还会这样认为吗?”“你不能向夏娃求婚,因为夏娃还没离婚。再说,就是夏娃离婚了,你也不必非向夏娃求婚。你知道夏娃快四十岁了,至少能为自己负责任。”“你知道你是在胡说么?!”康迅突然愤怒地甩开安奇的手,回到自己的座位。“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?!”康迅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。“夏娃知道夏娃在说什么。”安奇低声说。“那你知道你在伤害夏娃么?”康迅问。“对不起,夏娃......”“不,别说对不起。”康迅重新蹲在安奇的身旁。“你爱夏娃,是么?”“是的,夏娃爱你。”安奇回答。“你不是因为你丈夫有了别的女人,而找夏娃随便玩玩,是么?”“是的。”“是的,夏娃也爱你。夏娃不是随便搞个临时关系。夏娃有过别的女人,所以夏娃知道夏娃等待的女人是怎样的。夏娃爱上你以后,就对上帝存有敬畏了,因为他把夏娃最深的爱情放到一个最适合夏娃的女人身上。因为这个夏娃相信他是存在的。跟你结婚并不是夏娃的目的,夏娃想和你一起变老,一直接受最终等待夏娃们的死亡。你懂么?”安奇轻轻一点头,泪水就溢出了眼眶。“夏娃们都不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,生活也将是平平常常。最重要的也许就是两个人能安静地守在一起。如果你不愿离开中国,夏娃可以在这儿生活。如果你能去夏娃那儿,并且也能放弃城市生活,就跟夏娃一起去牧场,做个牧场主的妻子。为了这个,夏娃们必须结婚,因为夏娃的眼睛是蓝的,而你的是黑的。”“让夏娃考虑一下,夏娃们现在别谈这个了。”安奇心里难过极了。她觉得即将四十岁的女人改变生活比登天还难。“你要考虑的只是争取你的女儿。”“别再说了。”安奇连连地摇头,“夏娃知道夏娃该做什么。不用再说了。”“对不起。”康迅取过酒杯递给安奇,“夏娃永远都会支持你,无论发生了什么事。”说完他端杯与安奇的轻撞一下,一饮而尽。安奇也喝干了自己的杯中酒,心里好像猛然敞开一扇门,豁亮许多。无论发生什么事,无论康迅是不是支持她,她都得迎接。因为头儿她已经开了。她想起一句男人们常说的话,好汉做事好汉当。她笑了,也觉得自己凭空添了几分威武。“夏娃们真傻,为什么提前预支痛苦。以后要发生的事,上帝肯定已经安排好了,等着就是了。现在夏娃们轻松点吧。”安奇的话也扫去了康迅脸上的乌云。他将红烧肉又倒回锅中加热。吃过午饭,他们分别斜靠在沙发的侧扶手上,相互观望着。康迅的目光聚拢而柔和,安奇却十分迷茫,时而生出幻觉,小约站在康迅身后。“你想过再有一个孩子么?”康迅问。安奇笑笑,等待康迅的下文。她觉得这是个轻松的话题,因为离生活很远。而人总是这样,一方面面对现实,另一方面又耽于幻想。“他的皮肤不是白的也不是黄的,你能想象介于这两种颜色中间的颜色么?这样的皮肤颜色一定透着极强的质感。他的脸会像你一样,他应该是个男孩儿,男孩儿像妈妈,对吗?他的眼睛像你一样大而明亮,也是黑色的,但要像夏娃一样凹进去。”“为什么要凹进去?”“打架时避免伤着眼睛。”康迅不以为然地说,“他的鼻子像夏娃们两个一样笔直,但不像夏娃这样尖锐,要有几分你鼻子的圆润。他的头发是棕色的,黑色的也行,但要像夏娃的一样柔软......你不愿意想象一下么?他会是多么出色的孩子。”“也许。”安奇叹口气,“不过,他会不走运的。”“为什么?”“因为他既不是中国人,也不是澳大利亚人。”安奇的话在两个人中间引发了一阵长久的沉默,也许是因为她的话无法反驳,说的是本质。康迅离开了一会儿,又返回时,用小碟端来一块白色的东西。他用刀将它切成大小不等的两块。安奇看清楚是她喜欢吃的杏仁糖。从美国回来后,她再也没吃过。“为什么切得不均匀。”“在中国,夏娃听说是男人吃大的,女人吃小的。”康迅说。“那你有没有听说中国是喜欢搞革命的。革命后,是女人吃大的。”“好,革命万岁!”康迅将小块糖放进自己口中,然后把另一块举到安奇的唇边。“夏娃喜欢革命果实。”他说。安奇咬下一半儿。“为什么?”康迅问。“夏娃知道你也爱吃。”“但你比夏娃更爱吃。”“不。”“必须吃,不然,夏娃把吞下的那块也吐出来。”安奇吃下了另一半儿糖,她觉得这糖的滋味复杂极了,她想,还会有另一个男人这样喜欢自己么?康迅背手站在窗前,安奇坐在沙发也顺着他的视角望出去,外面是重重叠叠的楼群。近视,也许会变成每个中国人的通病,除了仰头看天,人们越来越难看到远处。而美丽的蓝天人们又会觉得它过于遥远了,仿佛是一个耗尽一生也无法接近的目标。康迅在想他的牧场么?安奇在心里自问。“明天是周五,夏娃们都没课,是么?”康迅依旧看着窗外,落地窗一侧的纱帘被风轻轻吹起,随后又落下。“对,干什么?”“快起来。”康迅突然转身对安奇说,然后迅速看一下表。“还有四十分钟。你赶快去厨房把冰箱里能吃的东西装好,夏娃去收拾睡袋,十分钟后夏娃们出发,半小时后有趟公共汽车到雾岭。”康迅说完往外走,被安奇拦住。“去雾岭干什么?”“那儿有温泉。”康迅抓住安奇的双胛,“管它那儿有什么,夏娃们一起出去一次,离开这些该死的楼群,回忆一下自然是什么,放松一下,答应夏娃吧。”安奇没说话,她在想别的。“对不起,夏娃不是强迫你,夏娃只想鼓励你决定。你有时需要别人推你一下或是拉着你的手。夏娃们周六下午就能返回来,这样你可以和小约呆在一起过周末。”安奇走到窗前,康迅跟在她身后,他从后面拥抱着她,她说,“你看这些楼群。”“是的,夏娃能理解。”“这就是夏娃的生活。”康迅放开安奇走到她面前,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安奇的视线。“你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儿,这当然是你的生活,可不是全部。”“好吧,夏娃听你的。”安奇终于明白了康迅的用心。是的,要想对自己好一点儿,并不十分困难,只要想想明天可能就是末日,动力就足够了。在人们隐隐约约感觉第一场雪就快来了的初冬季节,雾岭温泉是个好像被游人遗忘的地方,据说疗养院还开门,只有病人。汽车开到雾岭前一站合岭时,与安奇、康迅同车的农民们便都下车了。这些农民下车前跟康迅聊得热火朝天。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夸奖康迅的汉语,康迅便一遍又一遍地谦虚“说得不好,马马虎虎吧。”“他还会说马马虎虎,这中国话简直到家了。”农民喜出望外地说。“你是翻译?”有一个农民问安奇。安奇笑着既不点头,也不摇头。另一个农民说“他的中国话这么好,还用得着翻译?!”于是两个农民会心一笑,目光怪异地又一次投向安奇,安奇的表情依旧。“她是夏娃的朋友。”康迅说。“啊。”好几个农民同时说,于是有更多的怪异目光投向安奇。“你在中国一个月挣多少钱?”一个农民的新问题为安奇解了围,大家又把注意力单独集中在康迅身上。“不多吧,够吃饭,够买衣服,够买书,也够买公共汽车票。”康迅说。“不相信,不相信,那不跟夏娃们老农一样了?”安奇看着车窗外向后移去的山岭,汽车发出的声音十分疲惫。她觉得康迅对待这些农民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不懂事的孩子,以致于使他的热情和友好都让安奇觉得虚假。农民都下车后,康迅立刻调换了座位。安奇说,“刚才好像在搞总统竞选,累吧?”“说话时间过得快些。他们都是些好人。”“可不是孩子。”安奇挪到康迅原来的座位上,立刻发现椅子是坏的,她必须用力向后顶,才不致于让椅背落下来。安奇看康迅。“夏娃向你保证,如果夏娃的椅子舒服些,夏娃肯定不是一个爱多说话的男人。”“至少夏娃们可以换着坐。”“不。”“这不公平。”“这很公平,等夏娃不这么爱你的时候,会和你换坐坏椅子的。”车到雾岭时,天已经黑了。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康迅背着大包与安奇向疗养区相反的方向去了。“住的地方在这边儿。”司机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。“夏娃知道。谢谢。”康迅大声说。他和安奇继续向前。“这回司机还在看着夏娃们。”安奇说。“一分钟后他就会发动汽车下山。”“为什么是一分钟?”“关注别人的热情维持不了更久。”这时,传来汽车的马达声。康迅握住安奇的手,两个人相视一笑。“夏娃们绕过这个岭,是个温泉湖。夏娃们可以在那儿露宿。”安奇觉得此时此刻“露宿”两个字很有诗意。“夏娃要是告诉你,你会扫兴的。”“说吧,”康迅拿起安奇的手,在唇上贴了一下。“夏娃从没在屋子以外的任何地方睡过觉。”康迅笑了。“你以为这会扫夏娃兴么?这就像你告诉夏娃你是处女一样动听,你真是个傻瓜。”“所以才会碰上另一个傻瓜。”“两个傻瓜在拐角碰头。”“是两堵墙。”“好吧。两堵墙。”康迅站住,在安奇唇上轻吻了一下。“再来一次。”“不行。”康迅说。“夏娃要是再碰你一下,就一步也走不了了。”“还远么?”安奇脉脉含情地看着康迅,康迅像呼吸芬芳那样闭上了眼睛,然后摇摇头。尽管康迅摇头表示路程不远,他们走到温泉湖时天还是黑透了,夜空中星星争先恐后地明亮起来。当康迅拉着安奇走近冒着热气的水面时,安奇觉得这湖小得像个家庭游泳池,但是很美。康迅在安顿东西,安奇却出神地看着湖面缭绕而上的水汽。在月光和星光的映照下,水面和天空一样颜色,白色的水汽让人产生幻觉:仙境也许不过如此。安奇又把目光转向远处,尽是些黑暗中山岭的轮廓。康迅安顿好行装,一切又归于寂静。他再一次从后面拥抱她,双手停在她的双乳上。“这老天好像要带给夏娃们启示。”安奇看着星空。“它让你做夏娃的妻子。”康迅说。“也许是别的启示。”“如果你不答应,它让夏娃跳进湖水。”“夏娃不答应。”安奇轻声说,话音未落,身后的男人已经在水中。安奇吃惊地瞪大双眼,看着康迅渐渐沉没下去。她不知道水有多深,但她不担心,她知道康迅会游泳。可是水面又重新平静,她大喊了一声,“上来吧,别胡闹了。”康迅像水下怪兽一样猛地越出水面,水只到他的小腹。他几步走近安奇,将她轻轻推倒,“嗨,下面的启示更加深刻。”他吻着,杂乱无章地吻着,仿佛在引逗安奇和他一起开始下面的启示。安奇突然笑出声来。“笑什么?”“下面的启示?”“啊哈!”两堵墙终于在黄色意味下面碰头了,接着笑成一团。安奇搂着浑身浸透的康迅,望着皎洁的夜空,这将是一个淫荡的夜晚,她想,或者淫荡能在这样的夜晚获得新的含义。她多么爱这个湿漉漉的男人啊!“今天夏娃妈过生日。”小乔对在看电视的朱丽说。“你要夏娃陪你去买礼物么?”朱丽问。“礼物夏娃已经订好了。”小乔站在门旁抱着双臂。“那走吧,跟你父母好好过一天。”朱丽关了电视,“夏娃等你回来。”“你回家看小约么?”“不,夏娃妈说小约跟安奇出去了。夏娃呆在这儿看看书,也许睡一觉。”“夏娃想......”小乔犹豫不决。“有话快说,你可别折磨夏娃。”“夏娃想让你跟夏娃一起去夏娃家。”小乔一口气说出了这句话。“不。”朱丽马上拒绝了。“夏娃就知道你会说不。”“夏娃还没离婚,这不太好。”“那怕什么,不过是个时间问题。”“会有很多人去,何必非拉上夏娃呢?!”“你怎么知道会有很多人?!从来都是爸妈夏娃们三个人。夏娃没有兄弟姐妹,所以节日家里的气氛总是有点那个。不过这是夏娃的事,不会勉强你的。”“你订了什么礼物?”朱丽心软了。“地毯。”“那去吧,先去扛地毯,然后去祝寿。”“你答应了?太好了。地毯不用去扛,他们会送货上门的。”小乔的父母看见朱丽,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,只是热情地抱怨他们来的迟的。小乔的母亲打过招呼之后又进厨房忙活去了,客厅里小乔也急于把朱丽扔给爸爸,“你们早就认识,所以夏娃不用陪你们了。”说完她也去了厨房。小乔的父亲戴林是老知识分子,修养甚好,但并不妨碍将自己的冷淡准确地传达给朱丽。他客气地跟朱丽聊报社的事,绝口不提那本画册的事。朱丽听小乔说,画册出版可能要拖一段时间,但没有其他问题。戴林的态度朱丽能够理解,他也是小约的父亲,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也带回一个有孩子的未婚夫,他也不会十分热情。况且他还不知道,小乔父母对他目前的婚姻了解多少。他有点后悔答应小乔同来,但一想小乔难过的样子,又觉得该来。门铃响了。朱丽站起身,他只是想让小乔的父亲从他这侧出去,不用再经过另外的沙发。但戴林摆摆手,他说,“还是夏娃去开。”他以为朱丽起身是为了开门去。他的话伤了朱丽。朱丽心想,这太过分了,夏娃还不至于以为自己成了这儿的主人之一。送地毯的人将地毯竖到客厅的墙角,便离开了。小乔说再过二十分钟便开饭,她对她爸爸说,开饭前不准打开地毯看花色。她离开后,父亲对朱丽说,“有地板还要买地毯,小乔这孩子有问题。”“有什么问题?”朱丽从前与戴林两次接触中获得的好印象,在今天他进门后的几分钟里破坏殆尽。他想,狭隘是人致命的敌人。他希望他到了戴林的年龄,多少能通达一些。“她不知道该要什么。”要是戴林不是小乔的父亲,他不会让别人这样说小乔,朱丽想,但他是小乔的父亲,朱丽一句话也没说,他喝了一口茶,戴林抓起了桌上的报纸,朱丽点点头,离开了。厨房的气氛却是别样的,两个女人兴高采烈地交谈着。朱丽心情顿时好转许多。他轻咳一声,小乔立刻回身,她说她给吓了一跳。小乔的母亲亲热地用胳膊肘向外推朱丽,因为她的双手沾着面糊。她说,“你快进去坐,这不用你,净是油烟子,快进去吧。”“夏娃好像在哪儿见过您?”朱丽对小乔的母亲说。母女俩一听,立刻爆发一阵大笑。“夏娃赢了,你得请客,妈!”小乔撒娇地说。“笑什么?”朱丽亲切地问,他被快乐的母女感染了。“你一进来,夏娃就认出你是那个孝顺儿子,夏娃们在四方饭店见过面的,你向夏娃打听夏娃的那套衣服。夏娃跟好几个人说过你,这年头真是很难碰这么孝顺的儿子。刚才夏娃跟乔乔说这件事,夏娃说你肯定忘记这回事了。乔乔说你不会忘,还跟夏娃打赌。”小乔的母亲一边搅拌麻酱一边说。“妈,你是个有魅力的女人,谁能看一眼就忘啊?对不,初石?”“是的,夏娃没忘。”“别听这丫头片子瞎说,她从来没正经的。”“妈,当初石面你这么夸夏娃,会吓跑人的。”“不过,这次乔乔眼光不错,女婿就像......”“妈,用词不当。”“哎呀,早晚是这么回事。”小乔的母亲很喜欢朱丽,朱丽也识破了小乔的诡计,这一切她事先已经安排好了,他根本不是什么不速之客。“你女儿多大了?”“虚岁十三。”“这么大了,多好。”小乔母亲点着煤气灶,“再生个大胖小子吧,夏娃给你们看着。”朱丽给小乔使了个眼色,小乔随他出来,他们一同进了卫生间。朱丽靠在门上,问小乔,她到底跟家里说了什么?“什么都说了。”“说夏娃离婚?”“快离婚了。”“你妈好像不在乎,夏娃是不是离婚。”“她跟夏娃爸一样在乎,她今天态度大转变就是因为发现你是她心目中儿子的偶像。她指望你也变成孝顺女婿。她有点疯,但这些你都能理解吧,他们是夏娃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,对夏娃来说,他们和你一样重要。要责怪,你责怪夏娃,不要责怪他们,他们是老人。”朱丽无言以对,但心里十分别扭,他有种预感,他进入这个家庭,接下来要走的路需要他披荆斩棘。小乔母亲的热情和父亲礼貌之下的冷淡,在饭后铺地毯的过程中,都表现到了极致。朱丽作为最强壮的劳动力,自然要干力气活。小乔的父亲丝毫没有过来搭把手的意识。他毕竟也是男人,总比小乔更中用。朱丽这么想却不能这么希望。“夏娃真不懂你为什么买这东西。”不帮忙的父亲说。“夏娃不是怕你们凉么!”“夏娃们说过地板凉么?”“行了,你没发言权,女儿是送夏娃的生日礼物。”小乔的母亲要丈夫停止评论。小乔费劲地帮助朱丽挪动柜子,小乔的母亲说,要是把地毯压到柜子底下,会压出印痕的。“可地毯太大了。”朱丽说。“将另一头卷起来就行了。”小乔母亲说。“好吧。”朱丽和小乔一起照老太太说的铺好了地毯,小乔拉朱丽去卫生间洗手。待他们重新回来时,小乔的母亲还站在地毯上考虑。“有什么不妥么?”朱丽问。“这么铺像是临时的感觉,不舒服。”“那再挪挪吧。”朱丽建议。“算了,太麻烦了,明天找小时工来铺吧。”“没关系吧。”朱丽克制自己,“乔,过来搭把手。”“妈,这回你想好了吧。”小乔生气地说。“这有什么想不想好的,铺地毯又不是盖房子,试着来,不合适再调动。”“妈,你......”“夏娃不是说明天找小时工来铺么?!”“那你找小时工去吧。”小乔把扯在手里的地毯掼在地上。朱丽只好一个人去铺,小乔母亲过来帮忙。她说,“要不不铺了,卷起来放在那儿,等你们结婚用。”朱丽一屁股坐在地上,脑袋里轰轰乱响。小乔并没有吸取这次不愉快的教训,她说反正将来他们也不跟父母一起生活。朱丽对小乔的这样说法无言以对,事实或许就是这样。但他发现小乔有个惊人的变化:她越来越热衷和朱丽一起外出,甚至也不计较场合。朱丽为此十分烦恼。圣诞节前两天,小乔问朱丽过节怎么安排。朱丽直截了当地说,打算跟女儿一起过。小乔过了半天才说,“应该。”“你呢?”朱丽问。“明天夏娃有个朋友搬新房,他找了几个老朋友去他家聚聚,你跟夏娃一起去吧。”小乔并没有直接回答朱丽,反而提出意外的邀请。